剑行

读万卷书,观万般事,行万里路

月亮与六便士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你骗我有什么用?”我说。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     

“叫我来说吧。我猜想你是这样一种情况。一连几个月你脑子里一直不想这件事,你甚至可以使自己相信,你同这件事已经彻底绝缘了。你为自己获得了自由而高兴,你觉得终于成为自己灵魂的主人了。你好象昂首于星斗中漫步。但是突然间,你忍受不住了。你发觉你的双脚从来就没有从污泥里拔出过。你现在想索性全身躺在烂泥塘里翻滚。于是你就去找一个女人,一个粗野、低贱、俗不可耐的女人,一个性感毕露令人嫌恶的畜类般的女人。你象一个野兽似地扑到她身上。你拼命往肚里灌酒,你憎恨自己,简直快要发疯了。”     

他凝视着我,身子一动也不动。我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说得很慢。     

“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看来一定是很奇怪的事:等到那件事过去以后,你会感到自己出奇地洁净。你有一种灵魂把肉体甩脱掉的感觉,一种脱离形体的感觉。你好象一伸手就能触摸到美,倒仿佛‘美’是一件抚摸得到的实体一样。你好象同飒飒的微风、同绽露嫩叶的树木、同波光变幻的流水息息相通。你觉得自己就是上帝。你能够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

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直到我把话讲完。这以后他才转过脸去。他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神情,我觉得一个死于酷刑折磨下的人可能会有这种神情的。他沉默不语。我知道我们这次谈话已经结束了。


在我回顾我在巴黎度过的这个冬天时,戴尔克-施特略夫还是给我留下了最愉快的回忆。他的小家庭有一种魅力,他同他的妻子是一幅叫你思念不置的图画;他对自己妻子的纯真的爱情使人感到是娴雅而高尚的。尽管他的举止还是那么滑稽,但他的感情的真挚却不由你不被感动。我可以理解他的妻子对他的反应,我很高兴她对他也非常温柔体贴。如果她有幽默感的话,看到自己的丈夫这样把她放在宝座上,当作偶像般地顶礼膜拜,她一定也会觉得好笑的;但是尽管她会笑他,一定也会觉得得意,被他感动。他是一个忠贞不渝的爱人,当她老了以后,当她失去了圆润的线条和秀丽的形体以后,她在他的眼睛里仍然会是个美人,美貌一点也不减当年。对他说来,她永远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他们的井然有序的生活安详娴雅,令人非常愉快。他们住房只有一个画室,一间卧室和一个小厨房。所有家务事都是施特略夫太太自己做;在戴尔克埋头绘画的当儿,她就到市场上去买东西,做午饭,缝衣服,象勤快的蚂蚁一样终日忙碌着。吃过晚饭,她坐在画室里继续做针线活,而戴尔克则演奏一些我猜想她很难听懂的乐曲。他的演奏有一定的艺术水平,但是常常带着过多的感情,他把自己的诚实的、多情的、充满活力的灵魂完全倾注到音乐里去了。     

他们的生活从某一方面看象是一曲牧歌,具有一种独特的美。戴尔克-施特略夫的一言一行必然会表现出的荒诞滑稽都给予这首牧歌添上一个奇怪的调子,好象一个无法调整的不谐和音,但是这反而使这首乐曲更加现代化,更富于人情味,象是在严肃的场景中插入一个粗俗的打诨,更加激化了美所具备的犀利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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