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行

读万卷书,观万般事,行万里路

村上春树精选杂文集


然而作家菲茨杰拉德的伟大之处,在于无论被现实人生何等苛酷地打翻在地,都几乎没有丧失对文章的信赖。直到最后的最后,他都一直坚信自己能在写作中得到拯救。妻子的发狂也罢,世间冰冷的无视也罢,缓慢地腐蚀肉体的酒精也罢,债台高筑一筹莫展也罢,都不能消除这热烈的信念。

这一点与无法相信从文章获得拯救的可能、最终自绝性命的同行厄内斯特·海明威的命运,形成绝好的对照。菲茨杰拉德直至垂死之际,都像紧抓着救命稻草一般,还在写小说。“只要写完这篇小说……”他说给自己听,“一切就会恢复原貌。” 唯有必将到来的新作品,唯有自己为了创作它而苦斗的灵魂,才是引导他的遥远的灯塔之光。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主人公,那个不幸的杰伊·盖茨比把海湾对岸闪烁的灯塔之光当作唯一的凭依,在这个充满污浊的世界上拼命生存下去。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岁月,今天仍有众多读者被菲茨杰拉德的作品吸引,我认为最大的理由不在于那“毁灭的美学”,大约正在于凌驾其上的“拯救的确信”。



细想起来,我写小说并没有老师,也没有伙伴。二十九岁时突发奇想开始写小说,自那以来便一直一个人坚持写作。虽不说是绝世独立,也是形单影只地作为小说家劳作至今。



卡佛的作品中我认为最了不起的地方,是小说的视点绝不离开“大地”的层面,绝不居高临下地俯瞰。不论看什么想什么,首先下到最底层,用双手直接确认大地的牢靠程度,视线再从那里一点点上移。他是个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写“拿腔作势的小说”的人。是个厌恶巧舌如簧、厌恶取巧钻营、厌恶走捷径的人。是个彻底排斥权宜将就的现成货的人。所以他写的虚构作品,许多情况下都拥有并非“人造物”的逼真性,拥有温暖深邃的心和辽阔独特的风景。他的作品掌握着更高层的现实性,超越了单纯权宜的现实主义,有一种可以亲手触摸的灵魂的触感。我熟读一部部作品,将它们转换成日语,常常真实地感受到那在别处寻觅不到的温暖和触感。同时,他的作品中洋溢着质朴的谐趣、令人惊异的超现实的奇妙,时时令人难掩惊愕。故事接下去将流向何处、如何展开,几乎在所有情况下都无从预见。




如果要我举出长篇小说《夜色温柔》的最大魅力,我大概会回答:还是“介入的深度”。读者与文本之间有机结合的丰富性。读者被作品赋予余地,就这余地进行思考,逐步深入而丰富地介入那部作品。不如说,不经意间会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深入而丰富地介入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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